開 欄 心 語
古人云:文者,貫道之器也。
當代中國,江山壯麗,人民豪邁,前程遠大。學思踐悟習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一大、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重要講話,站在時代為文藝繁榮發展提供的廣闊舞臺中央,感受中國文藝蓬勃發展的新氣象,不鼓蕩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的凌云壯志者,才為誰寄?
“建強副中心”的天水,正昂揚闊步“走出新路子”!站在伏羲始祖文化傳承創新區建設宏偉藍圖前,不究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之源,不思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創造性轉化、創新性發展,不講伏羲畫卦和天水發展故事,不創精品力作,不推名家新人,情何以堪?
文藝創作是艱辛的創造性工作。推人才、出精品是文聯永恒的職責。天水市文聯牢記初心使命,心懷對藝術的敬畏之心,對專業的赤誠之心,緊扣“做人的工作”這一任務,聚焦創作生產優秀作品這一中心環節,謀劃實施文藝人才培育推優工程。
在外天水籍藝術名家秦嶺
秦 嶺
男,甘肅天水秦州區人,居天津,一級作家,曾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、天津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、天津炎黃文化研究會副會長、和平區文聯主席以及天津工業大學等多所院校碩士生導師、客座教授等。系天津市宣傳文化系統“五個一批”優秀人才,被中國文聯授于“全國文聯系統優秀個人”稱號。
在國內外出版長篇小說、小說集、電影劇本《皇糧鐘》《借命時代的家鄉》《透明的廢墟》《不娶你娶誰》《幻想癥》《相思樹》《宿命的行走》《天上的后窗口》(加拿大)《高高的元古堆》(英國)等20多部。小說發表于《人民文學》《當代》《鐘山》《中國作家》《芙蓉》等數十種期刊。大量報告文學、散文在《求是》《人民日報》《光明日報》《大家》《散文》等報刊發表。小說曾5次登上中國小說排行榜,6部小說納入《中國鄉土小說大系》(1977—2012)或《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必讀》,作品集12次入選全國各類“好書榜”,小說和散文90多次入選全國各類選本。“中國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叢書”納入《秦嶺研究資料》。曾獲《小說月報》13(原創)、16屆百花文學獎、梁斌文學獎等十余種。根據“皇糧”系列小說改編的評劇、晉劇、影視等多種劇目獲中宣部“五個一工程獎”、文化部特別獎等。有20多篇散文納入大學、中學各類考試閱讀試題或范文讀本。
秦嶺散文
觀海廬(外一篇)
高高的觀海廬,如今以獨立書齋的名義,隆起了我日子的半壁河山。
樓下的海河,當然和大海骨頭連著筋的,據說幾十年前海河尚具通航功能時,層層海浪沿海河西進,上游的楊柳青人用鐮刀即可收割魚蝦。萬千游輪從觀海廬附近起錨,在下游的塘沽那里一個轉身,十天半月就可抵達日本、新加坡或舊金山。“結廬在人境”,觀海廬也算鬧中取靜,但古人未必只說給我聽的,因為此廬非彼廬,我也只是個我。
自幼,無端地向往城堡的神秘性,如今它果然成為觀海廬所在高樓的名號。城堡圓體,尖頂,凸顯了原奧匈帝國租界區哥特式建筑文化元素。那歲月如歌的模樣,仿佛正經歷一場中西合璧的百年透雨,而一腳跨進觀海廬,時光和心情一起雨過天晴。憑窗,輕挽絲簾,便掀開了中國近代史的扉頁,海河的波光可謂字字珠璣,寫滿了對岸津門故里和原九國租界區的低吟淺唱。也是巧了,城堡左側是當年袁世凱、馮國璋的宅邸,右側是李叔同的舊居,后側是梁啟超的飲冰室,而偏前方的原奧匈帝國領事館,總讓我想到當年巴伐利亞的女兒茜茜公主。只是,與這樣的鄰居前后左右為伴,我讀書的滋味除了莫可名狀的溫馨與自嘲,也難免多了幾分悲壯和茫然。徜徉海河畔,回眸觀海廬,有時就想:當年這里的主人,是否也是另一個我呢?
日子,像是編入程序了的。下班,進城堡,登觀海廬,至晚,這才挎上帆布小包,一路步行回家,而白天發酵的萬般思緒,悉數在月色中散去。
十年前,是文學評論家王彬先生為書齋取了觀海廬這個雅號,書法家郭景興前輩題寫了蒼勁有力的匾名。時過經年,我未能制匾懸門,倒不是因為這樣的雅號來得突然,而是叩問自己太多。縱然觀海,究竟何為?某次,王彬先生曰:“為何不懸匾于門?”我只好說:“這個問題太古老,我輩不知如何作答啊!”
《漢書》云:“余二十畝,以為廬舍。”其實只有八十多平方米的觀海廬更像一個雅居,廳、臥、廚、廁一應俱全。它和我家中書房的區別是:后者只用來讀書、藏書,前者主要用來寫作和會客。書齋是需要書的,但有資格進入觀海廬的書只有兩類,一類是我自己出版、發表的圖書和報刊,另一類是各界藝術家的贈書和每天不得不翻一翻的圖書。我喜好書畫,但在觀海廬,只懸掛自己的涂鴉之作,婉拒方家墨寶登堂。一進門,迎面屏風上懸掛的便是我自己創作的國畫《馬》。這幅畫作,當年中國作協曾印制成賀年卡,分享萬千人家。
這是新媒體時代,但我并沒有在觀海廬安裝寬帶,也沒有給電視機配設機頂盒。縱然也算“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”,但茶幾上的那塊小牌子雷打不動,上書:來客超過五分鐘者,請主動告辭。
有學者來訪,憑窗遠眺,突然感嘆:“在水一方啊!”
一句話,讓我心中怦然一動。學者回眸墻上的掛鐘,拱手告辭。我欲挽留,學者決然步出觀海廬。我只好送其出城堡,獨返,還未落座,又聞敲門聲,卻是學者復來,開口稱:“下一個五分鐘,開始了。”
常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這里,要說純粹為了寫作,難免心虛。有時候,只是為了自做自品幾碗老家的漿水面、洋芋燴豆腐、馓飯啥的。幸而太太、兒子對我老家的吃食興致不大,倒樂得我獨自把鍋碗瓢盆弄得山呼海嘯,西部的山、東部的海,讓我一鍋燴成了三不像,但吃嘛嘛香。也有時,沙發上一躺,在萬里無云的寂寞中半醒半睡,閑置的時光在煙頭上明明滅滅,伴我夢游八方。那一刻,感覺身處某個靠近大自然的郊外,或者,一片異國他鄉迷人的曠野。盡管觀海廬并非“苔痕上階綠,草色入簾青”,但書案對面影視墻下長長的臺面上,散散亂亂地擺滿了石頭、貝殼、羽毛、秸稈、樹枝以及壁虎、蝴蝶標本啥的,它們貌不驚人,卻各有來路,多從旅途中信手撿得。比如那些大如拳頭、小如杏子的石頭,停泊著我在澳門、布魯塞爾、內蒙古、甘肅、云南等地的某條小河邊、山坡上或高山之巔的遙遠記憶。因為實在太普通,它們千年萬年素不相識,千里萬里不曾一見,如今,它們可以在觀海廬耳鬢廝磨了。偶爾,我把目光從書本中收回,不忘和它們相視一笑,那笑,似乎莫名其妙,實則有名其妙。
有人想帶走一枚羽毛。我冷臉曰:“不可以。”
“假如我把造訪當成一次旅行,在觀海廬信手撿一枚呢?”
“那你得拿得起,放得下。”
有時倦怠來襲,我輕輕在文尾落上“某年某月某日于天津觀海廬”,便會捧起那兩個大海螺,一左一右捂在耳邊,登時,海嘯般的“嗡嗡”聲會漫上心頭,觀海廬便是天涯海角了。不由想起當年鼓浪嶼那位漁家老婆婆說過的話:“帶走它,大海就是你的。”如今,這對海螺已伴我十年。海螺還是海螺,而我,鬢角多了一抹風霜。
也曾想,假如在觀海廬遍植點、橫、豎、撇、捺般的青青芳草,一定也會山花爛漫的吧。
陶淵明云:“吾亦愛吾廬。”翻譯過來,也算我說的了。
澎湖灣的外婆
外婆一定是在澎湖灣的,這樣的錯覺像真理一樣,讓我無由不信。
無論我身處何方,對外婆的懷念恍如“坐在門前的矮墻上”,而且“一遍遍懷想”,眼前也不是老家天水的黃土高坡,而是“晚風輕拂澎湖灣,白浪逐沙灘”。
年少時剛剛學唱《外婆的澎湖灣》,我的外婆卻離開了人間,那時的我虛頭巴腦地酷愛藝術,可找遍所有關于外婆題材的表達,發現唯有《外婆的澎湖灣》才能抵達我的內心:“那是外婆拄著杖,將我手輕輕挽,踩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……”也曾暗自算過,幽居大陸腹地的天水與鑲嵌在臺灣海峽的澎湖灣,直線距離至少在四千里以上,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,而外婆生活半徑的極限,也只是到過一次西安。澎湖灣到底算什么灣,外婆一定沒有任何概念。一支歌,就這樣以地老天荒般的力量和旋律,成為外婆的天堂。
也是巧了,外婆家的村子叫灣子,冥冥中與澎湖灣共享一個“灣”字。小村只是在三十甸子和四十里鋪之間的拐彎處安營扎寨,于是叫灣子了。一條沙土路由東向西穿村而過,埂子西頭是大片的蘆葦蕩,村東的埝渠上有兩臺古老的水磨,北邊是一條不知從哪里流過來的耤河。那是我兒時見過的最大的河,雷雨季節,它玩命地沖開堤壩朝兩岸的莊稼施暴,一到冬季,便累得像一根遺失在亂石和淺灘上的瘦韁繩,只是結冰時,那蜿蜿蜒蜒的晶亮,如大地睜開的明眸,與天上的銀河比對光芒。
那便是外婆的世界了,也是我曾經的世界。
當時的外婆尚未到“拄著杖”的年歲,卻常常“將我手輕輕挽”,往往是去埝渠洗衣裳,或者去自留地摘茄子,再或者,磨面,“直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”。她一路講給我的神奇故事,往往從“好早以前,后頭莊里”開始。后頭莊里是外婆的娘家,那里“有我許多的童年幻想”。
外婆其實是大家閨秀,卻遵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的家訓,大字不識一個。從上世紀40年代到60年代末,外婆一口氣給我生了七舅兩姨,還有我的母親。我索性把眾舅們歸了類,四舅以上統稱大舅舅,四舅以下統稱小舅舅,其中七舅年齡小于我,便甘拜下風喊我哥。和小舅們惹貓斗狗免不了的,逼瘋了,我就背水一戰,喊著外婆的名字大罵。唯有那時,外婆才決然變臉,揪著我的耳朵吼:“我的名字是給你取的?你給我滾!”
可我憤然回家不到三天,就夢到外婆了,還會夢到沙土路上奔跑的大卡車,夢到和小舅們去耤河玩水,還有四舅的藏書、大舅的板胡、二舅哼唱的“藍藍的天上白云飄,白云下面馬兒跑”什么的。而外婆也會把話捎來:“還是來吧!”來是來了,但是和小舅們的熱乎不過三頓飯,又斗得雞飛狗叫。
外婆便叮囑四舅:“給小孽障一本閑書,安穩一下,免得上房揭瓦。”
外婆看透了我的小脾性。有書在手,縱有炮火連天,我也無動于衷,但我偶爾也會“噗嗤”一笑,有時為書中的趣聞,有時為小舅們兩敗俱傷的嚎哭而幸災樂禍。“噗嗤”之后,我照樣回歸于沉靜。
外婆就嘆:“這娃見了書就乖得不成樣子,也不曉得是誰轉世的。”
二十多年前我遠赴天津工作,便很少有機會再去灣子,但造訪臺灣的機會卻頻頻增多。每次從臺北奔高雄,大巴都要沿臺灣海峽南下,途經嘉義,對岸就是澎湖列島了,但見幾十個小島影影綽綽,煙波浩渺。
臺灣朋友告訴我:“我發現兄的目光定神了,如果不出海,澎湖灣的真容是看不清的。”
我答非所問:“我的外婆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。”
“不!兄的外婆在澎湖灣呢。”
我輕輕握緊了臺灣朋友的手,一時淚眼迷蒙。再眺澎湖灣,外婆分明在著的,她在椰林里,在沙灘上,而那位老船長,該是我的外公嗎?
我輕輕唱起了《外婆的澎湖灣》,全車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窗外,并卷入了大合唱。人人都有自己的外婆,可我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,不是別人的。目光穿過臺灣海峽,便是大陸,便是隴原,便是灣子了。恍惚間,灣子的白楊林變成了椰林,地埂變成了海浪,雞冠花變成了仙人掌,似聞外婆的聲音傳來:“免得上房揭瓦。”
倘若外婆在世,老人家該“拄著杖”了,可我連給她送一根杖的機會都沒有。
“下次來臺,我一定領兄去澎湖灣看看。”臺灣朋友說。
我哪敢應允,怕只怕找遍澎湖灣,卻還是那支歌。
秦嶺美術作品賞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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